2010年5月,距離賽維江西新余總部數公里外的馬洪鎮,彭小峰從他老舊的奔馳S600上走了下來,走進了這個極具現代感的工業帝國,這是其1.5萬噸多晶硅原料基地的所在。
在路上,他用腳尖小心地把散落到路中間的消防石子一顆一顆踢回路邊,防止影響人或車輛的通行,無數根粗細不一的銀色管道在他頭頂上方編織盤旋,巨大的圓形氣罐發出沉悶的隆隆聲,這是液體和氣體在混合的剎那間發出的聲音。
馬洪硅料廠從2007年底開始建設,為此彭小峰籌集了120億元資金,聘請了世界500強的工程承建商美國Fluor公司,采用了全球最先進的技術工藝,目的是成為地球上最大的多晶硅工廠。
賽維馬洪硅料基地生產車間
這讓當時世界最大的多晶硅企業德國瓦克、中國最大的多晶硅企業江蘇中能硅業均如臨大敵。瓦克2007年產能僅有1萬噸,中能硅業當時的產能是3000噸——但隨后朱共山迅速上了三期15000噸項目,中能硅業終于在2011年以1.8萬噸產能成為世界最大多晶硅企業。
2007年,硅料價格從2005年的40美元/公斤飆升至300美元/公斤,尚德、天合光通能、昱輝都選擇跟進多晶硅項目,但隨著2008年金融危機價格大跌90%,施正榮和高紀凡卻斷腕求生,只有彭小峰、苗連生選擇了繼續。
但當時彭和苗沒有想到,多晶硅項目成為兩家企業最大的資金黑洞,賽維和英利一度瀕臨資金鏈斷裂邊緣。那一年,英利還豪擲10億贊助了足球世界杯,成為第一家贊助世界杯的中國企業,苗連生說“要讓所有歐洲人學會拼寫yingli”。
直至今日,對于賽維多晶硅的成敗,眾口不一,有人說是生不逢時,亦有人認為是彭小峰過于求快。最開始時,彭要求將同等國外36個月的工期工程濃縮至12個月完成。但Fluor公司控制系統工程師Ward Millerr承認,即使他們已是全球最富化工經驗的公司,也低估了這個項目的難度,僅調試他們就花去了近8個月的時間。最終的投產時間比彭最初估計的晚了1年,直至2009年9月才開始有第一爐多晶硅生產出來。
在資本市場,延期讓分析師們調低了評級,賽維股價一度重幅下挫。倔強的彭小峰不認為時間表有問題,他寧愿承認,是因為當時賽維資金緊張,沒能買到關鍵設備。他同時不喜歡華爾街的分析師們,他說,“分析師從來沒有看對過一家偉大的公司”,“他們總是在悲觀時讓你更悲觀,樂觀時讓你更樂觀。我需要的只是時間來證明。”
他也在嘗試節約多晶硅建廠的成本,力推國產化進程,譬如A股上市公司奧克股份、晶盛機電、新大新材,甚至是馮煥培的京運通都是其中受益者。
2007-2008年間,京運通的許多技術人員吃住均在賽維LDK,而賽維LDK也將采購自世界兩大多晶硅鑄錠爐之一的GT AT(GT Advanced Technologies Inc.)的數臺鑄錠爐設備調撥給京運通研究試用。在京運通的產品出來之后,賽維亦率先試用,并在使用過程中不停改進,提供最多的技術力量——賽維當時的CEO佟興雪和CTO萬躍鵬均在GT工作過。
2011年京運通上市,賽維將雙方合作的所有專利送予京運通,而京運通則報以價值過千萬的400萬股權贈送,兩方蜜月一時無兩。但隨后光伏業集體陷入寒冬,賽維進入債務危局,曾經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重新成為生意桌前的談判者,最終法庭兵戎相見。
2011年其實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份,因為這是中國光伏發展的另外一個分水嶺。
當年10月19日,美國SolarWorld公司聯合其他6家生產商,向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和美國商務部提出申請,要求對中國出口的太陽能電池(板)進行“雙反”(反傾銷和反補貼)調查,共涉及75家中國企業。
先是美國,后是歐洲,繼之是印度,中國光伏四面受敵,而歐美彼時占據全球光伏市場的九成以上。
這可以理解。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世界各國光伏企業按兵不動,但在這光伏行業有史以來最冷的冬天,包括保利協鑫、尚德、晶澳在內的中國光伏企業仍在擴產,大唐等更多的央企也步入局中:2010年,尚德電池出貨量位居世界第一,賽維硅片出貨量世界第一;2011年,保利協鑫多晶硅以6.5萬噸的多晶硅產能高居世界第一;組件領域,世界5大廠全部集中在中國。全球太陽能廠紛紛陣亡。
2010年,賽維還斥巨資25億元,在合肥建了建設1吉瓦的多晶硅電池和500兆瓦組件項目,這是迄今全球最大的一次性開工建設的光伏項目——同行一般以百兆瓦為單位擴產。
光伏企業的發展已顛覆了過去全球對中國成本優勢的認知,在技術縱使落后一步的前提下,中國民間豐厚的資本迅速跟上,彌補技術裂縫,從而造就強大競爭力。
步入2012年,卻已是中國光伏行業最寒冷的冬天。尚德是最先倒下的巨頭。彼時其負債35.82億美元,華爾街投資機構Maxim Group對它的目標價評為0美元。無錫市政府向施正榮表示愿意注資拯救尚德,但條件是要用施正榮的個人資產做擔保,施拒絕了,最后尚德只有走破產重組一途,施正榮正式走下“新能源教父”神壇。
原無錫尚德董事長兼CEO施正榮
2011年10月,賽維馬洪和下村的多晶硅基地正式建成,總產能達1.8萬噸,但高額的建設成本已讓其產品在市場上沒有優勢,同時合肥項目則成為了吞噬賽維現金流的第二個黑洞。
2012年4月8日,賽維硅片事業部開始第一批裁員,風聲鶴唳的供應商也開始圍堵大門;2012年底,賽維的負債已經超過200億元,負債率突破100%。經歷多輪戰略投資者進入重組后,2016年賽維被江西新余中級法院裁定破產重組,強制執行。
“業界對我們有很多看空,但我不這么看,因為我們現在品牌、產品和優秀的產業鏈都給做起來了。”2011年5月在上海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里,怕熱的彭小峰額頭上汗如雨下,但仍耐心對作者解釋,賽維會走過去,并且活得很好。
但賽維沒有走出這個冬天。彭小峰于2012年逐漸淡出賽維,新余國資委進駐接管,據說是因為在債務危機時表現令投資人失望:在地方政府為賽維債務問題召集相關部門、銀行等債權方的溝通交流會上,彭小峰在現場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2014年8月底彭小峰黯然辭去了董事長一職,僅留下“高級顧問”一職,附帶著9億多元的債務清償責任,隨后也就有了非凡定美社和綠能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