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尚德的做法并非只是一家，而是整個光伏行業———甚至是絕大部分出口導向型企業的通常做法。如何避免尚德現象再次發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盡量降低光伏行業的出口退稅率，減少政府對光伏企業的財政補貼。唯有此，中國的光伏行業才能真正可持續，否則，再多的財政補貼也只能淪為商家的私利，而與公共利益無關。
　　3月20日，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據《破產法》裁定，對無錫尚德實施破產重整。無錫尚德是中國第一家在海外上市的光伏企業，且其創始人曾經是昔日的中國首富，因此該公司進入破產重組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
　　比尚德實施破產重組更為引人矚目的消息則是無錫尚德獲得的巨額財政返還。據媒體報道，6年內無錫尚德所獲得的稅費返還額高達86億元，而該公司支付的各項稅費僅占其稅收返還額的十分之一。甚至還有報道指出，無錫尚德獲得的出口退稅絕大部分是銷售給了自己在外的子公司，換句話說，這種稅收返還還有關聯交易利益輸送的嫌疑。
　　事實上，通過出口退稅獲得補貼并非是無錫尚德一家的做法，而是中國光伏產業的普遍狀況，甚至是中國光伏產業的最核心競爭優勢。從2008年開始，我國前十大光伏企業的產能占全球30%；在2012年更是達到了63%。這幾年中，隨著中國光伏企業的迅猛發展，甚至引發了美國光伏企業的倒閉潮。2011年9月1日，曾被寄予厚望的硅谷太陽能新星Solyndra宣布申請破產保護。在此之前，兩家太陽能電池板生產商EvergreenSolar和SpectraW att分別于當年8月15日和19日相繼申請破產保護。
　　為何美國的太陽能企業敗于中國企業？是因為中國光伏企業的技術含量更高嗎？當然不是。盡管中國光伏企業的市場占有率很高，但是核心零部件還是依賴于進口。其實，打敗國外光伏企業的原因不復雜，就是中國產品的價格低廉。我們以2009年6月-11月的價格為例，歐美廠的平均組件售價為2.13歐元/瓦，而同期國內企業的售價約為1.5歐元/瓦。除了中國企業的勞動力和土地資源便宜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17%的“出口退稅”，從而形成自己的競爭優勢。國內很多企業如果扣除了出口退稅，則利潤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事實上，出口退稅只是中國光伏企業獲得財政補貼的一種。截至去年，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均把光伏產業列為優先扶持發展的新興產業。既然是地方政府優先扶持的產業，必然有一系列的優惠政策，地方政府在建設用地指標、銀行信貸等方面都給予了優惠。在各種各樣或明或暗的財政補貼下，各方資本競相涌入光伏產業。以無錫尚德為例，它一直享受出口退稅以及地方政府給予的土地使用優先、價格優惠的便利，并積極聯絡銀行和投資人，幫助其在產業鏈延伸發展。
　　不過讓各地方政府沒有想到的是，由于歐美市場需求的縮減，各地迅速膨脹的光伏產能迅速成為地方政府的巨大包袱--2012年中國光伏產業幾乎是全行業虧損。從這個意義而言，“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中國光伏企業今日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政府的財政補貼一手釀成。政府之所以要對光伏企業進行補貼，本意是為了彌補光伏產品成本過高的問題，從而增強該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但最終的結果卻非常遺憾。
　　眾所周知，政府本身并不創造財富，當某個企業獲得財政補貼時，這意味著政府將全體納稅人繳納的稅收轉移給了少數企業。假如這個企業本身已處于虧損，這意味著政府在保護一個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失敗的企業；如果說這個企業是盈利的，那意味著政府拿錢去補貼市場上的勝利者———而在市場經濟中，勝利者的獎賞本該來自消費者。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政府對企業的財政補貼，都與市場競爭的本性是相違背的。
　　政府補貼的弊病還不局限于此。因為在大多數行業中，市場價格會平衡供給和需求，而利潤水平則是投資機會的信號，企業家通過創新以更低的價格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而一旦政府補貼介入，意味著市場機制將無法在市場中正常運作。政府補貼會導致大量的生產過剩、超額貸款和缺乏市場創新等市場扭曲現象。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財政補貼都沒有意義。如果補貼機制設計得當，財政補貼不僅具有收入分配功能，還能與相對價格變動聯系在一起，起到調節資源配置的作用。以上這些補貼之所以發生問題，因為都是補貼供方，因此在運行過程中往往導致誰和政府走得近就補貼誰，甚至因此而導致權力尋租。
　　那什么是好的補貼機制？在筆者看來，有效率的補貼一定是補貼需方，而不是供給方：因為只有需求方才知道哪個產品或者服務是合適的服務，補貼需求方實際上就是尊重市場的選擇，將一個本來由行政機構分配的補貼變成了市場的競爭，從而甄別出好的產品和服務。從這個意義而言，出口退稅就是依照此邏輯而設立——— 產品只有在客戶手上時才能夠獲得補貼。
　　那為什么光伏企業的出口退稅機制會失效？因為廠家很容易通過設立關聯公司的方式來獲得補貼。還是以無錫尚德為例，2011年，它向尚德國際和尚德美國銷售產品的金額就高達97.78億元和45.9億元，同比增加了32%和72%，而同期無錫尚德的營收增幅僅為6%。尚德財報上高達四成左右的應收款，則是這些出口退稅的成本。
　　必須指出的是，無錫尚德的做法并非只是一家，而是整個光伏行業——— 甚至是絕大部分出口導向型企業的通常做法。如何避免尚德現象再次發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盡量降低光伏行業的出口退稅率，減少政府對光伏企業的財政補貼。唯有此，中國的光伏行業才能真正可持續，否則，再多的財政補貼也只能淪為商家的私利，而與公共利益無關。
　　　(作者系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執行院長)